“你知道对长跑选手来说,最棒的赞美是什么吗?”
“是‘快’吗?”
“不,是‘强’,”清濑说,“光跑得快,是没办法在长跑中脱颖而出的。天候、场地、比赛的发展、体能,还有自己的精神状态——长跑选手必须冷静分析这许多要素,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也要坚忍不拔地突破难关。长跑选手需要的,是真正的‘强’。所以我们必须把‘强’当作最高的荣誉,每天不断跑下去。”
不论阿走或其他房客,全都全神贯注地聆听清濑的话。
看了你这三个月来的表现,我越来越相信自己没看错人,”清濑接着说,“你很有天分,也很有潜力。所以呢,阿走,你一定要更相信自己,不要急着想一飞冲天。变强需要时间,也可以说它永远没有终点。长跑是值得一生投入的竞赛,有些人即使老了,仍然没有放弃慢跑或马拉松运动。”
阿走体内那股跑步的热情,就像一团无以名状的强烈情绪,经常在他心中掀起纷扰的涟漪。但清濑的一席话,却无比炙热地烙进他朦胧幽暗、彷徨无措的内心世界,宛如曙光乍现,照亮阿走心中每一个角落。
阿走突然忆起孩提时见过的雪原。那天他起了个大早,走到附近的原野一看,熟悉的景色已经因夜间的积雪而焕然一新。他开始奔跑,随心所欲地在这片杳无足迹的白色原野上飞驰,只为了用双足勾勒出美丽的图案。这是阿走第一次体会到跑步的乐趣。
或许所谓的“强”,正是某种建立在微妙平衡上的绝美之物——就像当时他画在雪地上的图案。
“我很想知道,跑步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清濑说道,两眼一直凝视着酒杯。这个答案,完全没有回答阿走的问题。
然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阿走仍能清楚记得清濑当时那真挚的眼神。
“阿走,”清濑打断阿走的话,“你听好,过去和风评都是死的,但你是活的;不要被它们影响,不要回头。你要变得比现在更强。”
然后,清濑一边嚷嚷着痛,一边挺直膝盖站起身。阿走和尼拉仰望清濑,只见他头顶上的春季星座有如一顶尊贵的王冠,兀自闪耀光芒。
“你看,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我的面是我的面,你的面是你的面。”
老林先生从筷桶抽出长筷,敲了下碗边,叮一声脆响后,他继续循循善诱,“那么我的病是我的病,”
“你的人生是你的人生。这些事相对独立,并不太相互影响。”
这时,又一阵夜风刮过庭园里的树梢——大概人人都是这么想的。这样一种声音刚刚划破黑压压的天空某处,忽然有个绰绰黑物,下不着地上不着天,犹如圆球一般跃起,从正殿的屋脊径直跳进烧得正猛的车厢。车两侧的朱漆格子窗给烧得噼啪乱响,七零八落,姑娘仰面倒着,它抱住姑娘的肩膀,发出裂帛似的尖叫,声音穿透了烟,痛苦而悠长。接着又是两三声——“哎呀!”我们不由自主地异口同声惊喊起来。抱住姑娘肩膀的,原来是那只拴在堀川府邸里的猴儿,诨名“良秀”。
——《地狱变》
良秀当时的表情,我至今不能忘怀。他不由得想朝车子那边奔过去,却在着火的那一瞬间,停下脚步,依然伸着双手,像被吸住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吞噬车子的烈火浓烟。他浑身披着火光,那张布满皱纹的丑陋面孔,就连胡须梢儿都能看个分明。然而,不论是那双张得大大的眼睛里,还是歪斜的嘴唇边儿上,抑或是两颊肌肉那不停的抽搐,脸上历历表露出良秀心中所交集的恐惧、悲愤与惊讶。哪怕是即将问斩的强盗,乃至被拉到阎王殿之十恶不赦的罪人,都不会显出如此痛苦的神态。就连强悍刚猛的武士也为之色变,战战兢兢地仰望着侯爷的脸。
侯爷则咬紧嘴唇,时而发出令人作呕的狞笑声,紧紧盯着车子。而那辆车里——唉,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详细述说当时所瞧见的姑娘是什么样子。被烟呛得仰起来的脸儿是那么惨白,为了甩掉火焰竟弄得蓬蓬乱乱的头发是那么长,还有那眼睁睁地化为火的绣了樱花的锦袍是那么绚丽——这是何等惨绝人寰的景象啊。尤其是夜风朝下面一刮,烟随之扑向姑娘的当儿,她的身影就浮现在红底子上泼撒了金粉般的火焰中。她咬着堵嘴的毛巾,浑身扭动,几乎要挣断捆绑自己的锁链。这情景让人疑心,莫非是地狱中前世恶业之苦活现在眼前了。岂但是我,就连强悍刚猛的武士也不禁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