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取士,沿袭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所谓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因此在取士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譬如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次等的也要“田”字脸、“由”字脸。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文章再锦绣,必然落榜。
严世蕃,我告诉你。大明朝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皇上!只有一个人可以遮风挡雨,那就是我,不是你!你和你用的那些人没有谁替我遮风挡雨,全是在招风惹雨!皇上呼唤的风雨我遮挡二十年了,你们招惹的风雨没有人能替你们遮挡。一部《二十一史》都只诛灭九族,唯有我大明朝可以诛灭十族!扔掉你手里那把伞,它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我严家。
谭纶:“罪名还不容易。就拿他私自打着织造局的招牌买粮赈灾,朝廷就能给他安上一条‘商人乱政’的罪名!”海瑞有些震撼了:“士农工商都是朝廷的子民,朝廷挥霍无度,官场贪墨横行,到这个时候用这些手段,立国如此不正,大明朝再不整治,亡国无日!”“整治是以后的事!”谭纶立刻止住了他,“这一次你能保住几十万灾民,又打乱了严党的阵脚,已经是石破天惊了。有句话你不爱听我还得说。接下来朝廷有任何举动你都千万不要再去插言。严党一倒台,朝廷必定会重用你。为了谋国,你也得学会谋身。”
高翰文从骨子里陡地冒出一阵凉意,沉默的这一刻,自己从来杭州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全明白了:在这个大明朝,根本就没有什么理学什么良知什么朝廷律法!从上到下都淹没在一片污泥浊水之中!他的心里一个声音在响着:“这是做什么官!为什么要来当这样的官!”
官场的一切都是有规制的,座位怎么摆,哪个人坐在哪里,谁先说话,谁说什么,都意味着一切正常。哪个座位挪动了一下,说话的顺序改变了一下,便意味着有了变化。
赵贞吉:“奸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扰乱朝纲构陷忠良敛财贪墨,为什么就一直不倒?是因为他们把大事小事都牵着皇上,动他们就势必有伤圣名。刚才你在大堂上背读圣旨能够一字不差,为什么就没能从旨意中看出皇上的苦衷?皇上为什么一面说他老人家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一面又要把杨金水押解进京,还要追查尚衣监和巾帽局?这是告诉我们,宫里的事由宫里去审。也是相信我们,这个案子交给我们便不会牵涉到他老人家。因为我们是裕王的人,儿子不会说父亲的坏话。”
第一,倒严就不能牵涉皇上,牵涉皇上就倒不了严,还可能牵祸裕王他们。不为你我安危想,为裕王爷、徐阁老那些朝中砥柱想,也万万不能有一个字牵涉到皇上。
“无非是我海瑞办事认真而已。”海瑞也激昂起来提高了声调,“从三月到浙江,现在也就不到半年,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说,那就是触目惊心!郑泌昌、何茂才和他们的前任官员仅在织造局沈一石一处贪墨受贿就达几百万之巨!还有田土赋税,还有盐铁课税,还有运河堤坝工程,查起来贪墨更不知多少!不错,他们都是严党的人,不止浙江,两京十三省还有更多他们这样的人。他们为什么就能够二十多年贪墨横行愈贪愈烈?是因为在他们的前面还有比他们更多挥霍无度之人!大明朝开国至今,亲王郡王皇室宗亲遍于天下。按规制,一个亲王每年就要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又一千匹。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你们算没算过,一个亲王耗费国帑便如此之巨,大明朝那么多皇室宗亲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至于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就以浙江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只有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和府衙禄米就要一百二十三万石。以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而北方俺答年年侵犯,东南倭寇年年肆虐,危及天下,将士军饷粮草却要东挪西凑!这些事如果只参劾严嵩、参劾严世蕃能够说得过去吗?像谭大人刚才所言,历来参劾严党者都因牵涉皇室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参严不敢直言天下大弊,才使得严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肆行贪墨而不倒。天下大弊不革,就算倒了一个严党还会再有一个严党!严党要参,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孟子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这样的道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敢向皇上进言?谭大人适才说我偏激,这就是我的偏激。请谭大人把我的话转禀赵中丞,也可以转禀裕王和徐阁老、高大人、张大人。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我海瑞无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