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不是罪恶。这是真理。我也知道,酗酒不是美德,这话更对。但是,先生,赤贫却是罪恶呀。贫穷的时候,您还能保持您天生的高尚情操,可是穷到一无所有,您就绝对办不到了——谁也办不到了!一个一贫如洗的人,不是被人用棍子从人类社会赶出去,而是被人用扫帚扫出去,这是为了使他受到更大的侮辱。这样做是对的,因为在赤贫中,我就是侮辱自己的头一个人。”
席勒笔下的那些好心肠的人总是这样:直到最后一刻,还给人梳妆打扮,插上孔雀羽毛,直到最后一刻,还期待着最好的,而不是最坏的。虽然他们已经预感到勋章的反面,可是他们须要到事不得已时,才肯面对现实;而且一想到这里,他们就觉得厌烦;他们拒不接受真理,直到被他们所粉饰打扮的那个人亲手捉弄了为止。
“干掉它!”米柯尔卡一边嚷着,一边发狂地从车上跳下来。几个也是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小伙子拿起他们所能抓到的任何东西——鞭子、木棍、辕木——跑到奄奄一息的小骒马跟前。米柯尔卡站在一旁,用铁棍白费力气地朝马背上打去。马伸直头颈,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死了。
“把它干掉啦!”人群中有人喊。
“谁叫它不飞跑呢!”
“这是我的财产!”米柯尔卡嚷道,他手持铁棍,两眼充血。他站在那儿,好像在恼恨再没有东西可打了似的。
“杀死她,拿走她的钱,然后借助她的钱好让自己为全人类和公众事业服务:你认为怎样?——几千桩好事不能抵消一件小小的罪行吗?用一条人命来换取几千个生命,使之免于腐烂和朽败,用一个人的死来换取一百人的生——这是很简单的算术啊!”
他的诡辩术已经磨得像剃刀一样锋利,他在自己心里已经找不出有意识的反对意见了。但是到最后,他简直不相信自己了,他固执地、奴性十足地从各方面去摸索、寻找反对的理由,好像有人硬逼着他、拖着他这样做似的
“我在哪儿读到过,有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在他被处决前一个钟头,说过或者想过,如果他不得不生活在一个高耸的悬崖上,在一块狭小得只有立足之地的崖面上,周围是无底的深渊、海洋、永恒的黑暗、永恒的孤独和永恒的狂风暴雨,如果他不得不站在那只有一俄尺大小的地方,站一辈子,站一千年,以至永远——这样活着,也比立刻死去要好!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下去——只要能活着!……这话多么对啊!天呀,多么对啊!人是卑鄙的!”
他出去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歇斯底里的感觉使他浑身发抖,在这种感觉中也掺杂着一部分不可抑制的快感——不过他脸色阴沉,而且疲惫不堪。他的脸扭曲了,就像刚发过病似的。他的倦意迅速增强。现在他的劲头随着最初的一阵冲动,随着最初的一股怒火突然迸发出来和涌现出来,但是又随着这种感觉的衰竭而急遽衰竭。